站在帕米尔高原的大地上,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辽阔”这个词的分量。这片占祖国六分之一疆土的土地,不仅延伸着我的视线,更拓展着我对生命、对医者使命的理解。
记得初到喀什的那个傍晚,夕阳将整个医院染成金色。一位维吾尔族老人盯着我的洗手衣上“上海援疆”四个字,眼神里闪烁着孩童般的好奇与信任;每一次基层义诊,早早等待的各族群众期盼的眼神;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医疗援疆从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相互理解的对话。我们带来的不仅是药物和手术刀,更是一种生命的可能性;而这片土地回馈给我们的,则是关于坚韧、关于信仰、关于生命本质的深刻启示。
在祖国西极,柯尔克孜族布大妈拉住我的手,要宰羊招待我们远道而来的上海医疗队,要不是墙上挂着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她的照片,橱柜里摆满了“人民楷模”奖章和各种奖状,谁又能知道她60余年如一日,累计20万公里巡边戍边守护边疆;在克州乌恰县人民医院里,“马背上的医生”吴登云老院长从江南入疆62年,听他讲述如何骑马六小时救治难产牧民,割下自己大腿上的皮肤救治烧伤患者,这种生命的守望相助,比任何医学教科书都更生动地诠释了“医者仁心”的真谛。我们常说“救死扶伤”,可在这里,我分明看到生命与生命之间最原始的相互成全。
最难忘的是在喀什救治过的一名出生仅7天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维吾尔族女婴,如不及时手术救治,死亡是她唯一的结局。看着母亲眼中流露出对小生命的渴望,不善言辞的父亲在墙角低头不语,这一刻,我们深知,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医者担当。终于,在上海援疆优秀的心脏外科朱医生的精心救治下,生命得以延续,笑颜重新出现在双亲的脸颊。半年随访,小古丽虽然还不会说话,却歪着头对着朱医生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一年随访,顽皮的古丽到处捣蛋,我们都笑着说这是最调皮的“朱古丽”。我想,医学的本质不仅仅是对技术的依赖,而是在有限条件下依然坚守的希望。当黎明来临,产房里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时,我忽然懂得: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生命的延续都是对荒芜最有力的抗争。
如今,当我翻阅手机里的照片,看到的不仅是秀丽抑或壮阔的大美新疆,更是一段段生命的启迪和感悟。我们用巡诊的脚步丈量了新疆的东西南北:在军营,在国门,在学校,在警营,在驻村工作点,在棉花田间……每一次出发,都是使命责任的驱动,每一次回归,都收获了现实沉甸甸的洗礼。义诊巡诊期间救助的维吾尔小女生塞给我的巴旦木,塔吉克族患者用羞涩生硬的国通语说出的“谢谢”,柯尔克孜族医院同道临别时那个生硬而热情的拥抱……这些温暖的碎片,早已超越医患关系的范畴,成为连接不同民族的生命纽带。
在新疆的每一天,我都在经历着祛魅与重构。这里的土地教会我,真正的医疗援疆不仅仅是俯身施救,更是蹲下来与这片土地对话,去理解并尊重历史与现实的厚重,让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智慧在新时代孕育新的可能。我想,当我收拾行囊准备返程时,也许发现最珍贵的“技术成果”不是带去的那些,而是在这片辽阔天地间不息跳动的那颗——赤子之心。
援疆岁月是生命给予我的最大馈赠,让我重新发现了医学的温度和作为一名医生纯粹的快乐。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我和我的队友们不仅用医术治愈他人,更被这里的人们用最朴素的方式治愈着。如果说技术是医学的骨骼,那么这种跨越山海、跨越民族的情感连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血脉传承,就是医学最鲜活的血肉。当塔克拉玛干的沙粒渗进我的听诊器,当帕米尔的星光落进我的白大褂,当慕士塔格峰的积雪染白我的双鬓,我知道,这段经历已经永远改变了我的行医之路——从今往后,我的每一次听诊,都将带着昆仑山脉的回响。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副院长、上海第十一批援疆医疗队领队、喀什地区第二人民医院院长)
原标题:《援疆感言 | 生命的另一种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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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作者:陈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