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疗中，没有一种治疗方式是万能的，适用于所有个体。循证治疗基于荟萃分析数据但不能排除治疗的个体差异性，而基于最佳临床研究证据的心理治疗方式相比于缺少证据支持的方式，目前看可以有效减少来访者试错成本。
循证干预的前提是基于明确的心理评估，才可能提供最佳的干预方式--wypsy
什么是正念（mindfulness）
过去几十年间，正念逐渐成为心理学最受关注的领域之一。从美国正念研究协会（American Mindfulness Research Association，AMRA）发布数据来看，自1980年至今，正念相关期刊文献呈指数级增长。
那么，什么是正念（mindfulness）呢？
正念（mindfulness）最早起源于佛教，初衷是为了消除苦难，培养同情心（compassion），实现一种幸福与平和的境界。它被认为是一种人类普遍拥有的能力，旨在培养清晰的思维与开放的心态。因此基于正念的冥想并不拘泥于佛教人士、不需要拥有特定的宗教或文化信仰（Ludwig,Kabat-Zinn,2008）就可以练习。
研究者们对正念给出了多种定义，其中最具深远影响之一的莫过于将正念从佛教中世俗化并引入临床心理学的的卡巴金（Jon Kabat-Zinn），他于1979年提出了正念减压疗法（Mindfulness Based Stress Reduction, MBSR），并对正念进行操作性定义：“正念是对当下有目的地、不加评判地有意识关注”。自此正念活跃于世界各地的医疗中心，而后被推广到各类临床环境中用于解决抑郁、焦虑与强迫等心理问题。
大量的研究支持有关正念的积极作用，但大多数积极现象都不是普遍有益的，基本会遵循倒u型原理，也就是说“增加治疗强度并不会持续带来治疗获益”，在一定条件下到达临界点，继而产生负面影响，正念也不例外，如下图所示：并不是越多的正念练习就一定会带来持续的获益，正念练习和正念获益遵循耶基斯多德森定律呈现倒U型关系，即适当程度的正念练习能带来最大程度的获益（提升幸福感）
下文将简要回顾正念的积极作用，主要描述正念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以及正念不适合哪些人群进行练习，最后进行总结。
正念的积极作用
从目前的循证治疗研究（致力于科学循证的心理治疗与咨询 ▏wypsy），正念已经融入到主流的心理治疗中，例如，接纳承诺ACT，基于正念的认知行为MBCT，辩证行为治疗DBT等，在这些治疗方式中，正念治疗是重要组成部分，正念在个体精神健康、身体健康以及多个重要生活领域带来的积极影响已受到实证支持。
基于近期元分析的研究，正念的积极作用包括但不限于：
1. 正念有助于改善睡眠质量
Healther等人（2018）纳入18项研究，被试1654人，基于正念针对睡眠障碍的干预元分析研究表明相比于CBT-I（针对失眠障碍的认知行为干预）并未显示出优越的疗效，但相比于其他非循证的针对失眠的治疗相比，正念在治疗后能显著提升舒眠质量，在后期跟踪随访研究中，依然显示持续的治疗效果。
2. 提高元认知觉察，减少抑郁复发
用通俗的话来讲，这指的是能够脱离自身情绪与心理过程，像旁观者一样观察消极情绪和思维，实现认知解离。（基于元认知的抑郁障碍治疗｜比CBT更有效的新型抑郁治疗方式？）
Fresco2007的研究显示，药物治疗和认知行为治疗都可以有效降低抑郁症状（抑郁障碍循证心理治疗 | 治疗有效性荟萃分析），但，治疗结束后的抑郁消极思维，思维反刍与症状复发显著正相关，这项研究表明，在后期18个月跟踪随访接受认知行为治疗，去中心化（去中心化指：鼓励患者将他的想法（比如，强迫意念）看作一种心理事件或无意义的大脑活动，对侵入性思维采取去中心化观点（改变患者与强迫思维的关系），教育患者：“想法只是想法，不代表客观事实”和“我不是想法，想法不代表我”。当侵入性思维出现时，要求个体不带主观评价的观察这个想法，将它看作是一个短暂的心理事件或无意义的大脑活动）以及较少的认知反应能有效减少抑郁复发，因此在认知行为治疗中加入正念的技术对抑郁复发可能也存在潜在的预防作用。
3. 缓解压力，减少抑郁焦虑
正念训练能减少压力，Bassam等人(2015)针对健康人群的元分析研究表明，基于正念减压MBSR的治疗方式可以有效改善正常人群的压力水平，以及焦虑和抑郁情绪，提升生活质量。
4. 管理躯体疼痛，减少抑郁，提升生活质量
正念有助于缓解慢性疼痛，改善抑郁情绪并帮助患者改善生活质量。2016年Lara等人基于38项RCT针对慢性疼痛的随机双盲研究，研究结果表明相较于传统方式正念可以有效改善患者的慢性疼痛和抑郁症状，提升生活质量。
正念的潜在负作用
前面提到，没有一种治疗方式适合所有人，治疗强度的增加并不一定带来治疗效果的持续获益，基本会遵循倒u型或非单调性原理，在一定条件下到达临界点，继而产生负面影响。
Cebolla等人（2017）研究显示，正念练习具有副作用的被试比例高达25.4%，相比于身体扫描联系，聚焦于注意力的正念练习报告更多的不良反应，常见不良反应包括焦虑（惊恐发作）和人格解离、非现实感。
因此，纵使正念的积极影响已经具有相当坚实的证据基础，我们仍然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正念在某些情况下可能对个体具有负面作用。
正念的潜在副作用可能包括（Dholakia，2016）：
1. 形成错误记忆
Wilson及其同事（2015）进行了三个实验，将被试随机分为正念诱导组和思维分散诱导组，要求正念诱导组被试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要求思维分散诱导组被试任意思考。利用DRM范式在电脑屏幕上向被试呈现与某个诱饵词语（比如“垃圾”）关联的DRM词汇列表，呈现一定时长与数量后要求被试立即输入记住的单词。两次实验操作后结果显示：两组被试回忆正确词语的平均数量没有差异，但正念组被试更容易错误地回忆起诱饵词语。说明正念练习使个体更容易形成错误记忆。
实验三利用词语关联数据库构建了200对高度关联的词语（比如：脚-鞋，沉积物-化石），随机选取100对词语用于第一阶段（诱导前与测试阶段），剩下100对用于第二阶段（诱导后与测试阶段）。然后从每对词语中随机抽取一个单词以随机顺序呈现在电脑上要求被试进行学习（目标词语），立即开始测试，再从每对词语中随机抽取一个呈现在电脑上（目标词语与关联词语出现几率一致），要求被试对该词语是否出现过进行再认并评估对答案的确信程度。接着对被试分别进行正念诱导和思维分散诱导，然后利用剩下100对关联词语复制第一阶段操作。结果显示：正念诱导组被试在辨别关联词语(内部产生的)和目标词语(外部记忆源)方面的准确率较低。错误记忆的增加是由于现实监测准确性的降低，说明正念练习导致被试现实监控能力受损。
也就是说，当个体以非评判和接纳的态度练习正念时，他们的现实监控能力可能会受到影响，继而增加对错误记忆的易感性。
2.丢弃积极或批判性想法
很多正念练习的内容都包括让个体从消极思维中解离、减少消极或有害的想法对情绪的影响。Briñol等（2013）的研究显示，当个体利用正念技术不对消极想法做反应和评判时，这些想法已经被赋予“消极”标签，那么个体在精神上也将这些思维丢弃，在决策判断时这些想法也被“抛弃”。但如果这些思维尽管是负面的，却是重要的批判性思维呢？
这就意味着对于某些个体，尤其是存在积极想法的个体而言，正念练习不仅会让他们“丢弃”消极想法，可能还会连着积极或批判性思维一同抛弃。也就是说，纵然我们想用非黑即白的方式来对待想法和记忆，好的就留下、不好的就扔掉，但事实上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因为想法很难用对错评判。因为当我们试图通过练习正念卸下所有的消极思维包袱时，可能会发现自己一并丢掉了某些珍贵而有力量的东西。
3.回避复杂思考（将正念当作回避或安全行为）
鉴于正念的定义，正念练习的一个核心层面就是鼓励个体从与当前问题相关的想法中抽离出来，但这种正念练习可能会让患者用更简单、更不费力的方式思考和解决问题，从而导致个体用正念作为一种回避方式，逃避需要面对的复杂问题(Brendel, 2015)。有的个体会利用正念回避批判性的思考任务，在面对苦难或需要解决的复杂问题，正念可能会演变为一种“安全行为”。
4. 心理与躯体症状
（1）心理症状
Lustyk等人（2009）的一篇综述中，心理问题是正念冥想最常报告的负面结果。由下图可知，焦虑障碍和暂时性解离状态（现实解体，人格解体）、以及精神症状（幻觉，妄想）均可能与冥想相关。比如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其症状包括以痛苦回忆和闪回形式出现的侵入性记忆与再体验；回避与创伤有关的想法、情绪及情境；情感麻木以及过度警觉。而此时，个体的正念练习可能以一种极度痛苦的方式让患者诱发更多的（闪回、侵入性想法和记忆），并遭遇再次创伤的风险。
Lomas等人（2015）的研究也支持这一结果，个体在正念练习过程中可能会注意到童年创伤等负面情绪，却没有有效的应对技能；而暴露于消极情绪可能导致个体对自己的感觉更糟糕，从而加剧低自尊、焦虑与抑郁。此外，Cebolla等人（2017）研究也提到被试练习正念后出现焦虑（13.8%）、人格解体与现实解体（9.2%）、轻躁狂与抑郁（2.3%）以及情绪不稳定（2.3%）等症状。
（2）躯体症状
Morone，Moore和Greco（2017）对2012年USA全国健康访谈调查（National Health Interview Survey）超10万人的数据进行研究后发现，2012年美国练习正念冥想的成年人超过200万。与不练习的人相比，练习正念冥想的个体报告存在疼痛、紧张、抑郁、压力、焦虑。作者推测，这类群体出于这些原因而练习正念，但也正因如此，正念可能会让个体对自身感觉、情绪与想法的觉察能力更强，导致在研究中报告出的症状更多。
正念不适用的情况
正念相关的治疗、干预和练习可能对某些人有益，也可能对其他人无效或造成副反应。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指出，冥想可能会导致会恶化某些精神问题。
身体有缺陷的个体可能无法参与涉及运动的冥想练习，存在健康问题的个体也应该在练习正念前就自身情况与专业人士进行沟通并获得专业指导。下面根据以往文献列举正念不适用的情况或群体，旨在为读者提供一些建议。
1. 正念减压疗法（MBSR）实践标准中注明以下群体不适合练习正念：
A. 生活方式问题
物质依赖（合法或非法）
物质依赖恢复少于一年
对提供治疗人员所使用语言的理解不足
B. 心理问题
自杀倾向
精神病（药物治疗无反应）
PTSD创伤后应激
抑郁（临床）或其他心理疾病诊断（若妨碍个体参与SRP的情况下）
社交焦虑（难以待在课堂环境下）
C. 其他问题
无法理解治疗项目的性质与局限（追求立竿见影，不想投入必要的时间与精力）
无法参加课程（缺席三次或以上课程则考虑转入下一期项目）
D. 身体问题
无法实地参加每周课程。
上述标准中，当且仅当个体愿意并能够为筛除条件配备充足医疗、或指导人员具备足够的临床经验来应对此类情况时，这些个体才会被考虑提供MBSR。
2. Britton（2019）列出了不同正念相关过程的适应症、禁忌症及潜在不良效果：
A. 高度自我关注、尤其缺乏其他正念维度（非评判、不反应）、急性应激、遭遇健康危机是自我关注练习的禁忌证，可能导致焦虑、抑郁、解离、物质滥用、症状痛苦增加、社交回避以及生活质量下降等后果。
B. 具有高度身体或情绪觉察的个体（躯体过度关注），不建议接受内感受性（Interoception）的正念练习，可能导致焦虑、烧毁、应激反应性和痛苦。
C. 情感淡漠和解离倾向是基于情绪调节正念练习的禁忌证，可能引发情感迟钝、解离等问题。
D. 低经验性回避、消极注意偏向的个体不建议接受基于暴露的正念练习，可能导致消极注意偏向、焦虑和抑郁问题。
3. 精神分裂症谱系障碍、双相情感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抑郁症和精神病风险因素（如，分裂样人格障碍）是MBI（基于正念的干预）的禁忌症。
其基本论据是，MBI不是为某一种特定心理障碍开发的，如果没有充分的临床监控，这种不具备特异性的干预可能会导致个体的情况加剧或恶化。
综上所述，专业人士在为个体提供基于正念的干预、治疗或练习之前，应将这些禁忌证纳入常规的临床实践筛查流程。Lustyk等人（2009）提出了正念冥想效应研究筛选PTSD与癫痫发作的患者筛选示例：
总结
本文简述正念的概念与积极作用，主要阐述正念及其相关过程的潜在消极影响以及不适用的情况。
但有一点值得强调的是，本文的目的不是要读者打消练习正念的兴趣，而是希望读者怀着更加辩证的态度迎接奔涌而来的正念浪潮，既能看到正念积极影响激起的磅礴大浪，也能注意到波涛下的暗流涌动。
作者：wypsy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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